愚好观史，更钟于秦史，每至秦亡，未免蹉跎，常叹其取天下之艰，而失天下之疾，故作此论，聊寄吾念。
秦自孝公始，历七世而亡诸侯，并天下。居西戎之地而问鼎中原，御统四海，率虎狼之师，兴戈戟利士，掠地千里，扫荡六合，制衡九州。于是划天下三十六郡，北击匈奴而筑长城，南收百越而教化蛮夷，然后万民归一，止戈山河，称帝王业，封于泰山，欲为万世。奈何始皇千秋，而后陈涉、吴广一呼而起，天下遂并起而击秦，竟亡于二世。其取天下何不易，而失天下何轻如？七世忠烈，百年心血，而倾覆一旦？后世言秦，多语其以暴取天下故以之失天下，愚资钝，不敢与之苟，窃以为秦之亡非独暴之因也。
欲知秦亡之为何，先明其胜之为何，知其何以胜，方可知何以败。
秦所以能灭六国，非六国力衰，非天下无能人，卫鞅、张仪、范雎，皆出于魏而事于秦，其于魏，王不能用其才，而事于秦，孝公举国托于卫鞅，方有变法强国，立一统之基，复西河之地，而惠文得张仪，昭襄得范雎，于是纵横天下，挫六国之锐气，成霸王业。若使山东之国法秦，重贤尊士，有大忍而图天下，魏不失卫、孙、张、范之才，赵不损廉颇、李牧之将，齐不与秦亲，楚不逐芈原，韩燕莫贪小利，则天下之势与谁未可知也。然山东之国，皆贪小利而失大图，信谗言而逆忠臣，虽合纵而心离散。争权夺利，故合纵破，以窃土为乐，而不敢盗取天下，故苦于争战，劳于奔波，朝盟夕攻，腹背受敌，致势日衰。六国之弊深，而秦之势日强，所以未战而六国之势已弱于秦。
秦能得天下，是以制胜于六国，故能造势而强于六国。其之制，非一日而成，其之势，非一日所积。他年商君，欲事于魏而不得，有大才而未遇伯乐，幸逢孝公，举国托之，视之为手足，故商君犹视公为腹心，历十余载而变法，其制在务农耕织，励兵尚武，后商君虽死，而法已入人心，后来秦王，皆奉新政以强国，埋东出之种，收天下之才，至于昭襄王，国盛兵强，六国欲弱秦已晚矣，故白起能率秦兵，破伊阙，击华阳，战长平，枭首百万，弱天下之诸侯，乃至始皇，而终成一统。其之间百有余年矣，而山东六国无明君贤臣乎？齐威王、赵武灵王，皆显霸王之色，四君子者，皆负名于天下，而为何亡？是以制弱而使国弱，故魏有武卒，而莫挡秦之东出，赵有骑射，不及秦戟之利，楚有锐士，而败于秦之阵，齐有剑士，而亡于秦戈，韩之强弩，燕之慷慨悲歌之士，皆踏于秦军，而至于此，是六国之主虽有雄姿而未有大略，而制后于秦，故宗庙倾覆，江山易主。
秦之强如此，亡于何？犹其制也，秦之制是为取天下，而非守天下，且秦人依此制久，而六国遗民难以依，虽欲弱天下之民，却适得其反，不能止民之言，不能挡民之怨，始皇犹在，天下尚可安定，而始皇既崩，赵高、胡亥乱权而夺位，逼扶苏而诛蒙恬，醉于声色犬马而苦天下之民，民之怨愈深矣，而外有六国遗族伺机，内于赵高蒙蔽，故一夫起而天下乱，倾灭诸侯而死于阉人，虽有子婴，而不能支，竟使社稷失，天下复战，苍生又蒙灾，幸得汉统，虽承秦之制而与民休息，国祚四百余年，历二十七帝。
由此可得，秦因其制胜而因其制亡，而非独暴所至，制适时势，则可以使国强，制施不当，则使民疲。所以当今之后人当以秦与六国为戒，莫贪于安乐，莫自大骄狂，一人之力强，曰独，一族乃至一国之力强，可曰之盛，故爱民之制，则可使国盛，不爱民之制，必倾覆于其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