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天,蓑羽鹤都会进行一次最具挑战的迁徙。遇到凶猛的风暴,他们会成千上万地死去。但是他们依然顽强,要飞越这世界最高峰──珠穆朗玛峰。”──《攀登者》
青藏高原的元旦就要到了。
拉鲁湿地的绿意正逐日地消失,远方蓝色的连山却逐日地增高──山峰顶端的积雪终于将青天与青山隔成了两部分。
格鲁休憩在一丛百里香旁,他把深蓝色的胸羽收在温暖的腹部,让尖矛的喙顺着颈部上黑褐色柔软的颈簇,舒服地躺在浅绿湿润的湿草地上,只露出亮红的玛瑙眼睛,透过青天与青山之间的雪盖儿,欣赏远方的四姑娘山。
快到迁徙的日子了,那只羽翼鲜白丰满的蓑羽鹤──拉丹,无非是在拉萨河边昂首漫步,时时滑羽而降,发出高昂尖锐的叫声,彰显青年羽鹤雄壮的身躯、艳丽的羽簇,吸引雌蓑羽鹤的关注。只有玛卿对此毫无兴趣,她每天在专注呵护着隐藏在百里香里的鹤蛋,有时和雄蓑羽鹤们在雀儿山边巡逻,谨防金雕的偷袭。时不时,它会静静驻足远望,向格鲁投去关切的眼神。
一个突然降临的大雪天,将拉鲁湿地变成白色的碱地。
格鲁从沉睡中迷迷糊糊地醒来,便见朦胧的夜中跳过来一只浑身洁白的蓑羽鹤,他急促地叫一声,仿佛在提醒格鲁似的,两只颀长的腿一张,滑到格鲁一边,依偎着它取暖。格鲁是这支蓑羽鹤群的首领,具有威严性,只有阿尼是他唯一的、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拉丹真是疯了!”阿尼叫道,“你看,他还在跳着如此美丽的西藏舞曲呢!”
格鲁向着属于它的百里香从望去。玛卿仍守着那几只鹤蛋,在雪中伫立成一道屹立不动的白影。
“我说,老伙计。”阿尼躺了下去,轻轻地说,“这次飞尼泊尔,还是飞印度?”
“不清楚。”格鲁闭上眼睛。
“那你还记得哈巴雪山么?玉峰山?还有那次在雀儿山,你第一次迷路……”哈尼的声音在雪风中凌乱。
“不太记得清了……”
“那六零年飞珠穆朗玛峰呢?一群鲜红衣服的中国登山队还在珠峰顶上喊着‘富洲富洲’‘中国万岁’,真是疯了……”
“……”
格鲁在一场猛烈的风暴中惊醒。阿尼晚他一步,和其他蓑羽鹤一样的反应,扑腾翅膀,惊叫起来。整个拉鲁湿地的草,仿佛将要穿过雪盖儿,拔根而起。
“大伙!大伙!”
格鲁尽力支撑着身躯,屹立在风暴里尖叫。
“朝风的方向飞!向珠峰飞!”
“南飞!南飞!”哈尼一个踉跄,在鹤群间呼号。玛卿用羽翼将百里香的鹤蛋裹得严实,深红色的眼珠里流出如水的不舍。
“南飞!南飞……”
“南飞,南飞……”
……
在突如其来的风暴的驱使中,格鲁被迫带领蓑羽鹤群提前迁徙,向珠峰──朝南方的最后屏障冲刺。多年的经验使格鲁立即认清大雪中的方向,号令鹤群拉成“V”字型,凭借风暴给予的力,直接掠过卓奥友峰,冲向珠峰的北坡峰岭。
格鲁羽尖的翼缨感受到了只有九千米海拔才有的寒冷,与冰冻。艰巨如山的使命来得如此突然,格鲁滑翔在鹤群前头,因风暴带来的莠乱气压,让他深陷囹圄,甚至是绝望。
这是非凡的生死飞渡。连鹤群中最强壮的拉丹也只能一声不吭,依靠在格鲁身后,沿着格鲁的飞行轨道顶风冲刺。
格鲁数不清越过几次珠峰了。只有饱经风霜的蓑羽鹤才有这样的能力,带领整个蓑羽鹤群,在世界巅峰之巅翱翔。
冷冻到极点的空气,磷峋到极点的山岩,极细微到沿山脊依附的冻雪……天蓝到要滴海的水,格鲁感到头侧的眼眦承当了青天的压力。
倏忽,风向好像突然整齐不莠,呈现平行的面,穿过格鲁的羽间,这时,格鲁看见珠峰北坡的中国梯。
到珠峰顶了。
在这里,三百六十度的天地景色,没有任何视角缺陷,但格鲁无心欣赏。蓑羽鹤群用尽全身的力扑腾翅膀,向前方冲刺着。
就要掠过珠峰!
那一刻,雪凝固了,山凝固了,天凝固了,只有一阵排山倒海的狂风。
格鲁在鹤群首端,被袭来的狂风击倒,径直随珠峰的重力落下天空。
格鲁看见中国梯上,鲜红衣服的中国登山队员不顾生死,踩过颤颤巍巍的中国梯,登上山顶。
这时,格鲁张喉,发出如号角如山啸似的叫声,在世界之巅嘹亮、颤抖、回响;死亡,也是生命;他让鹤听见,也让人听见;他是要让全世界的万物感知,让全世界的万物震撼;他是来自动物的极致勇敢与超脱──
这是珠穆朗玛峰上的,蓑羽鹤的最后的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