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虎耳草

　　认识虎耳草已经很多年了。但在很长的一段时光里，它淡出了我的记忆。

　　到底有多久？已经想不起来。只记得那时候还小，我家院子的斜对面方向，几里地的田间土路之外，有一个几百号人居住的名叫双河塘的大院子。那里有一家私人电影院，闲时，母亲偶尔会带着我去看电影。有一次，在电影院外面的路坎下，母亲指着一大片长着圆形叶片的野草说：“嘿，这个地方的虎耳草才多哟。”又转头对我说：“这是一种药。”我走在她身后，远远的暼一眼，但见叶丛中开着细碎的白花。母亲没有继续说下去，没有告诉我虎耳草为什么是一种药，我也不曾因好奇而追问。那时候，是不懂得要去欣赏一种草药的美的。一种草而已，能有多大的用处呢？心里惦记着的，应该是那一场还未开锣的老电影。

　　前几年生病，慢性荨麻疹，久治不愈，身体难受，心情也徘徊到低谷。某日，与在药房上班的堂妹聊天，说到此病。她问我：“老家有一种草，叫虎耳草，不晓得你认不认识？”“虎耳草？哦，我认识的，那有什么用？”我一边说，一边在记忆里搜索着虎耳草的样子。堂妹接着说：“我一个同事也是荨麻疹，她就吃虎耳草治好的，新鲜的，煎水喝，吃了一星期就好了。”“真的？”认识，且被自己忽视的一种野草竟有如此奇效，我不禁惊喜。仿佛一个溺水的人在挣扎中忽然抱住了一截飘浮的木头。

　　身在离家千里的城市，自然是没有地方去拔虎耳草的。打电话给父亲，想让他采集一些寄过来。但父亲和婆婆都不认识虎耳草，母亲已经去世好几个年头了，再也无人所托，只好作罢。想了想，去淘宝搜索，居然有虎耳草卖。鲜品被培植成各种造型美观的盆栽，很显然，观赏的价值远远超越了它想济世救人的本心，举着既可药用又可观赏的招牌，价格不菲。因担心培植虎耳草盆栽的土壤含重金属，只好买了一斤干品。收到的虎耳草干品，一大包，枯黄的色泽，皱皱巴巴的，夹杂着一些零碎干枯的青苔，霉头烂渣的样子缩在自封袋里。这样的药材，是不敢让人放心去吃它的。好几次，都想煎煮一些，终究放弃。直到后来病愈，都再也没有动过它的心思。

　　今年的春节，故乡的天空下了一阵毛毛雨，阴冷而潮湿。我去野地里走走，经过一户人家，房子旁边，见到了长得密密麻麻的虎耳草，一如初见，似老朋友一般。只是，这个季节，还不是开花的时候。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年长的女人，我隔着一丛竹子对她喊：“老辈子，虎耳草，我可以拔一些么？”她回答说：“可以啊”。许是好奇，又跑过来跟我拉家常，问我拔虎耳草做什么用，是谁病了。我说：“虎耳草是治荨麻疹的嘛，加上青黛或者折耳根煎水喝。”这是我在网上看来的方子。她很热心肠的向我介绍了另外的用途：“出丹毒，用甜酒水煮这个草喝，一次就好了。”怕我不相信，又补了一句：“真的，一道灵符！”我笑着谢过她，我说：“我相信”。怎么能不相信呢？自由散漫长在山野里的草药，才具有最自然的药性和风骨。

　　拔来的几株虎耳草，我带回了厦门，种在院子里。它喜欢背阴潮湿的土地，真的是太好养活了。不知道诗经里有没有赞美过它，反正，本草纲目里是有的，时珍曰：“虎耳生阴湿处，人亦栽于石山上。茎高五、六寸，有细毛，一茎一叶， 如荷盖状。人呼为石荷叶。叶大如钱，状似初生小葵叶，及虎之耳形。夏开小花，淡红色。”原来，之所以叫虎耳草，是因为它的叶形像老虎的耳朵。不过，我倒是喜欢它的另一个别名：金丝荷叶。那圆叶上粗大的掌状叶脉，多像一条条金丝啊。

　　喜欢每一个清晨或者黄昏，在院子里站一会儿，目光抚过我的那些花花草草。虎耳草，像是从故乡赶来的客人。我蹲下，注视良久。在这个静谧的小院一隅，屏住呼吸，仿佛听得见它抽茎散叶和匍匐繁衍的细微声响。这时刻，会想起母亲，想起儿时喧嚣如今却荒芜的电影院。是母亲不经意的教会我认识了它。在素淡的光阴里和一味草药重逢，洞悉一些没有来得及知道的答案，那是一味草药内心最仁慈宽厚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