洙西——我的根之一
文/松鼠
一片树叶从树梢飘然而下，小时候对她很茫然，老了才知道这是落叶归根——是一种思念，一种牵挂，一种乡愁。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的足迹常徜徉在乡间的小路上——是青石板的小路——是布有一道道深深乐平车撤痕的小路。说是徒步，脚步却没那么匆忙；说是漫步，却少了那几分悠闲。抑或寻找曾经的记忆，抑或是寻找未曾有过的记忆的记忆。人老了乡念愈浓。其实我对家乡洙西概念很模糊，只能在脑海里想像洙西的模样。严格的讲洙西老家只能用祖籍来冠之。我已是奔七旬的老人了，对于老家是什么模样，还是一片空白。自从上世纪二十年代，奶奶用她那双裹了足的小脚，艰辛地走出了那贫穷闭塞的山旮旯，就一直没回去过。洙西在我的脑海里只是遥远的梦，我的爷爷才是真正土生土长的洙西人。
在我两岁时的一九六零年爷爷就去世了，对于他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爷爷”二字上，靠奶奶的讲述中去想像。
爷爷穿作不讲究，甚至有些邋遢，还得了严重的“妻管严”，很怕我奶奶。但他有一门好手业——碓匠。他是洙西碓匠的一代宗师，徒子徒孙有十几人，手业遍及婺源的四乡，婺源大部分水碓都和他以及弟子们有关联。爷爷很保守，真功夫不轻易传授给弟子们，他坚信一条“教了徒弟饿死师傅” 的信念。
他手业遍及的地方，出师的弟子是不能去涉及的领域。爷爷生计的活动区域，主要是上至秋口鱼 潭、 鹤溪，下至梅林仁川埠、上梅州一带，都是星江大河边上。
过去谷子脱壳成米，主要靠两种工具，一是碾，二是碓。碾子是要靠牛推着石磙走圈圈把谷子里面的米碾出来，那时有牛的人家很少，牛要用来耕田弄地；水碓却成主要的脱壳工具，只要有水落差的地方，都可以造水碓。水碓最重要的部位就是水车轮子，水车轮子最重要的是轴芯。过去匠人大都没有文化，对于圆的等分很神秘？用偶数划分圆容易些，奇数划分就比较难，奇数具有三角形稳定性，偶数却比较容易松动。
爷爷对于水轮车的奇数偶数的划分都能掌握，对于水轮车的轴芯在轮子中间的位置固定把握得很准确，而且整个水碓的造就，很难看到隼卯的接缝隙。过去没胶水和防锈的铁钉，要固定木头与木头、木板与木板间连接，全靠隼卯。爷爷做的全是暗卯。一般人不细看很难看见接缝头，就是想拆都拆不开它。他造的水轮车可以从山顶滚到山下，隼卯都不会松动。安装好的水碓转速快，一天一个舂臼都能舂好几担谷子，遇到涨大水水轮车也冲不垮也冲不走。所以他的手业很走俏，根本不愁没事做，相反做事都来不及。一般要请他做事的东家，都要预约一至两年的时间。别人做事，是做好了事再付清工钱都算是了不起的了，而我爷爷却需要预付几个月的工钱，甚至一年的工钱，才能排上队请我爷爷去做。
一九七九年我在梅林公社当农机厂出纳时，去仁川埠生产队收管理费，村里出纳知道我是程烈生(爷爷的名字)的孙子。就拿出一张脏兮兮发黄的条子，那是我爷爷签字的领条，那是预付我爷爷一九六零年做水碓的工钱五十元，说是这条据是底现金到现在有二十年了都没消，是我爷爷事没做钱领了，人没了，这回可有机会要叫我还了。我跟出纳和队长说，这是我爷爷的事，跟我不搭架，我是公事，他是私人的事。不能连在一起，再说他老人家都死了这么多年，人死债烂，这个道理你们也懂，不能赖我头上，所以那条子的钱我没还，条子我也没拿。当然现在我说的不是钱的事，是说明我爷爷手业有多走俏，手业有多高明。
爷爷的杰作，还是县城北门的那座水碓，也就是今天的熹园那里，即北门老仂汤村街。那段河面宽，水流急，适合造碓，不利的地方是遇大水容易把碓冲跨。所以造碓成本高，修碓的成本也高。于是水碓主人找到我爷爷重新建造。对于造碓过程我不懂，等我懂事的时候已很少看见水碓了。但听奶奶说，爷爷造的这座碓，有四座臼，一天能舂十几担谷子，解决了汤村街全村人的吃饭问题。遇大水碓也很少冲跨过。可惜这座碓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就废了，遗址本来还在，在打造熹园旅游点时就彻底废除了。每当我去熹园玩时就会想起爷爷造的这座水碓。如果熹园能重新恢复这座碓，不失为一大景观，会给熹园带来更大的价值。
水碓在上世纪七十年基本上被机械化机米所以代替。现在婺源保存完好的只有彩虹桥那里一座古水碓了，但它也只是作为文化遗产保存下来，却早已失去它原有的功能了。
洙西是个小村庄百来户人家，据我了解从我爷爷程烈生一身之下，就有十几家做碓匠的，我能叫上名的有程张顺三兄弟、焰仂、憋宗、程菊源、程金贵等人。其中憋宗、程金贵手业活动区域在赋春一带，程菊源活动在思口瀲溪一带。程张顺三兄弟活动在东北乡。现在这些人早已作古。碓匠也随之消失。至于我爷爷的师傅是谁，洙西的碓匠手业从何传来已是无从考证了。但在婺源像洙西这么小的村庄，有这么多碓匠几乎没有第二处，洙西可以称得上婺源的碓匠之乡。也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所以在我有生之年想去洙西老家，探访下祖先们的足迹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