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中的一点思考

　　几乎每星期，我都要到医院一次去看望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的岳父，其实也帮不了什么，只是陪伴一下，与一直在那里陪侍照料的岳母聊聊天而已。自从岳父卧病住院，五六年来，岳母放弃了自己的全部时间，事无大小都要亲力亲为，把全副身心都倾注在老伴身上，实在难能可贵。

　　我岳父由于肺功能衰退，呼吸困难，医生只好从他的颈部喉咙的位置切开一个口子，插入氧气管以维持呼吸；由于不能自主吞咽，只好从鼻孔插一条管直通胃部，用大号针筒把打烂搅碎的流质食物通过胃管注入胃里。旁边躺着的都是八、九十岁的老人，状况大同小异，有的还要插尿管，十分痛苦无助，咳嗽、喘气和呻吟声此起彼伏。

　　岳父一生习惯岳母照顾起居饮食，逢年过节、生日等必众亲人簇拥，温暖满怀。不要说现在躺在病床上，就算以前能走动的时候，岳父对回家的子女常说的一句也是，“这么快就走了？”眼巴巴的，希望亲人尽量多点时间陪侍左右，迟些离开。此乃人之常情。尤其对于老年人，年纪越大，越渴望亲情，越害怕孤单。这我十分理解，也尽力而为。

　　作为子女，有责任尽力去悉心照顾卧病在床的年迈父母，毋庸置疑，这是天经地义的。但“久病床前无孝子”自古有之，尤其是当今这个社会，这就更是屡见不鲜。这个现象有可能发生在任何人的身上。无论人们从道德层面上如何去批评甚至谴责，就算立了法，法律层面操作起来都会有诸多阻滞，这是个无法改变的现实，实在是可悲可叹，又无可奈何。

　　自己作为一个年龄段已逐渐进入黄昏的父亲，我想，现在的生活对于青壮年来说，节奏越来越快，压力越来越大，很多时候他们也自顾不暇。另一方面，青壮年是人生的黄金时期，不仅要努力奋斗，创造未来，同时也要好好地享受这段人生的美好时光，这也是在情在理的，我们也是这样过来的。如果要正值年富力强的子女把大部分宝贵的业余时间都花在陪伴年老的父母上面，甚至子女辞工侍候长期卧病在床的父母，这显然是极不现实的。

　　另外，以下情形也值得我们认真去思考。假使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有一个先走，剩下的那个便很可能形单影只（当然，重新找一个伴侣也是常见的一个选项）；又或者，如果夫妻中的一个长期卧病不起，而另一个依然健康，那他（她）在把一切安排妥当的同时，是否又应该适当地有自己的生活呢？还是非要把自己的“往后余生”全部倾注在长期卧病的另一半身上？或者说，我们是否可以、甚至应该及早在心态上作适当的调整呢？

　　我悲观一点地想，也许，我们这一代将慢慢开始会进入实际上的“孤独终老”的新常态。所以，客观上，无论你有无婚姻或子女，最后的情形和实质，也许并无太大差别。

　　我想起上星期五和一个独身的朋友一起吃饭，他讲起，这个星期，整整一个星期，他对着四周的墙壁，没有交谈的对象，他说，这样似乎不大正常，会对心理健康产生不好的影响。

　　难道，真的只能是这样？什么叫做心理健康，或不健康？什么为之正常？或不正常？其实，一切都在变化，而且变得很快。

　　又想起，也是这位独身朋友在微信朋友圈一个转帖中的一句话：

　　时刻放不下手机就不算一个人呆着，那是一种最廉价的陪伴。

　　由于互联网越来越强大，人们在包括情感上和精神上的生活方式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现在虚拟交往正企图逐渐与真实社交平分秋色，会否在遥远或不远的将来成为主流？实在难以预测。

　　毕竟，我想，依赖在他人那里寻找慰藉是不靠谱的。如果期望与现实出现落差，甚至落差较大，那往往会带来精神上难以预料的痛苦，而当疾病、尤其是重疾缠身时，这种精神上的痛苦会愈加深切，可谓雪上加霜。到时，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两面夹击，让你无法招架，苦不堪言，实在是可怜可悲。

　　在通往永恒彼岸的旅程上，已进入黄昏，今天的我们，还没有丧失思考力，应该不时内省：如何能让落日安宁的余晖，照亮阴郁的心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