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

　　一片花丛——男人坐在那里，细细端详着这由花芽构成的星空，微笑着，若有所思——估计上一顿他是吃上了。

　　“花芽诶，”头也不回，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吃过了?”
　　“早吃过了。”我盯着他的头顶，若一片草地，旺盛，却杂着几丝灰白。
　　“春天到了呢，花又开始轮回了——真羡慕它们，可以重头再来——如果一切没有发生……”

　　我在他背后听着，也只是听着——毕竟听多了，就没有感触了，没有感触了，就说不出话了……

　　“这枝送给你。”男人笑着，似乎是在极力表现出一种可爱、阳光、对生活充满希望的样子，但这让人看了却心生寒意——像冬天的溜滑的冰面，反射着太阳的光，让人误以为它若太阳般明亮、温暖——当然，他没有恶意，我是知道的。

　　“我不要——还没开呢，就让你弄死了。”

　　男人的脸瞬时僵住了，就好像早已退去的北风又回来了，把他冻住了——不过霎时，他又似被暖阳融化似的，

　　“花芽也是美的，起码可以保证，它日后不会长坏，长歪。”
　　“坏?花会坏?”
　　“人都会，为什么花不会？”

　　顷刻间，只听见天地呼吸的声音——怕是北风又回来了吧……

　　男人二十七，不过也怪，打眼一看，谁都觉得他年过四旬。他貌似是个作家，来自乡下——据说是当地有钱人家的小儿子——不过谁知道呢，都是别人说的，对于以上信息，他只字未提——起码是在我面前。

　　但是并不代表我们关系生疏——相反，他与我关系最好，在这座小城中。

　　他曾经是个优秀的学生，无论是初中，高中还是大学，但他后来似乎又因为什么而沾染了一些不该沾染的东西，以至于……不过一切他也从未正面提及，只是我推测的——从只言片语中。

　　这个男人怕是有魔力——英俊，有才气，虽然不是什么大文豪，说出来的话，却总让人背后一酥，眉一皱，明知这是昧着良心说出来的，却还想听他说——或许，也正因如此，他才如此受女性青睐——哪怕是到了这座小城，哪怕他外表看上去已年过四旬。或许这也是为什么这里年龄稍大些的男人都不喜欢他——当然，一些年轻人除外，喜欢跟着他，似乎希望着能跟他学到什么“能成就一番天地”的东西——不过他对他们可没兴趣，他喜欢同女性“亲密交往”。

　　“那晚上留着吃吧。”我把饭盒递给他——一点饭菜而已。
　　“还是凉子好，凉……”
　　“你闭嘴吧，小心我爸也来打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痛。”
　　“好好好，还是凉子体贴……”
　　“可别再说什么肉麻的话了——我估计以后若别人对我说了什么肉麻的话，我准能想起你来。”

　　他目光瞬间黯淡下来，若有所思，不知是在回忆过去，还是在思索未来……

　　“想起我……”

　　那天晚上，一阵暖风袭来，唤醒了沉睡的花儿，经过月光的洗礼，竟是那般不染，高洁，庄严——每一片花瓣都庄严地伫立着，朝向天际，似乎在举行什么仪式，又似乎，是在送别即将离去的谁？

　　次日清晨，我去找他，想告诉他，那花芽开了。门没锁，我进去，窗开着，屋里很安静，只听见窗帘划破空气的声响。

　　他躺在那张窄窄的床上，床边睡着一朵白色的小花——他们像是说了一夜的悄悄话，现在，都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桌上有一张纸片，开头几个大字：致我最亲爱的凉子（凉子不是我的真名，是他给我取的 ，据说和谁同音。）

　　在下一行，是一排隽秀的，不大不小的字：
　　好好活下去，像花一样——因为一切不可重头再来。

　　最后一行很小，很小：
　　附：凉子，能不能握住我的手——作为我最亲近的人。

　　我忽然想起，就在前一日辞别之时，他突然提出要握我的手——虽然他对很多人都这么说过，甚至做过更出格的事，但对我这种要求，似乎还是头一次——但我还是拒绝了，我能感觉到，虽然我想靠近这个见多识广经历过什么的男人，但我的内心还是不愿同他有肢体接触——可能与他接触的女性太多了吧。

　　但这一次，我握住了——我才发现他的手腕上竟有那么多不知名的伤疤——他的手冰凉，若昨晚的月光……

　　这个男人，让我好好活下去，自己却走了。周围的人就那样把他埋了——没人愿意在他的小土堆旁多做停留，怕也只有我，在他的旁边，以他“最亲近的人”的身份，陪着他。

　　春天，一簇白色的小花，在那小土堆旁，生长，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