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死

　　秋，我踩在叶子死去留下的残骸上，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我这般走着，却不知去向何方。我不知道最终我将在何处停歇，也许，是枯黄与橘红交融的地方——我是否，会躺在落叶上，盖着夕阳，与老去的太阳告别？

　　我停下来，站在一个不知名站牌下——我不知一会会有那辆车在这里停下，也不知，一会，会不会有车来。我可能在等谁，等谁下车，一起迎着余晖微笑；我也可能在等一辆车，等它载着我，驶向远方。我到底在等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但我还是抱着小小的希望，等待着一个未知。秋风又起来了，天真的凉了，我又下意识地裹紧了大衣，把手抄在怀里，左看看，右看看——但街上很清，很清，只有几片叶子路过——它们走得很快，快得我都没看清它们的样子。

　　也许是倦了，我又起身，理了理衣服和头发——也许怕谁瞧见我零乱的样子。我踏着最后的阳光走在窄窄的路上——但这路也着实是宽，一会走右边，一会走左边，或心血来潮了，沿着正中央走——就算如此，也没人对我大喊：“喂，那个穿大衣的，你挡我路了。”

　　我就这般肆无忌惮地走着，脚下的叶子时不时地发出脆脆的声响，像苦苦哀求——叶啊叶，你都死了，为何还这般脆弱？死去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什么都不怕的吗？我也真是，叶都死了，我还这般凌辱，非将其碎尸不可。

　　于是我开始避开叶子走在路上，但走着走着我发现，尸横遍野的地上，要想不踩着叶子，几近寸步难行。迈开脚我便伤了叶子，避开叶子我便迈不出脚。好嘛——我索性坐在了马路边上——看着一排排树的生离死别，可当年“树叶光耀于火”的气势仍丝毫不减——总有那么些人，哪怕死了，也这么耀眼。

　　人说，心脏停止跳动，那不算真死。死亡分两步，生理停止算第一步，但这不算什么——第二步才可怕——当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死去，这人啊，便是真真正正地去了。

　　我还记得那个抽烟酗酒却能写一手好文章的人。他可算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渣男——昨天我瞧见他搂着那个高个子的姑娘，今天我又看见他怀里躺着一个戴眼镜的姐姐，兴许明天是个扎麻花辫的妹妹——是不是明天没关系，迟早会有。

　　我最讨厌渣男，却莫名其妙喜欢他。我喜欢捧着他的书，坐在某个地方，从花开坐到叶落，从日出坐到月升。很多时候，我都会怀疑，这些文字，真的出自于这个男人吗？这时我往往会向他望去，恰好看见他轻浮的笑，也许他可以感觉到我的目光，便把头转过来，也给我一个笑——但这时他的笑很沉，像他的文字一样，需要我用双手捧着。

　　没过多久，这个男人便死了。死在一个落叶纷飞的秋，像枯叶一般在我眼前散去。人说，是糜烂的生活夺取了他的生命。我还是会常常坐在某个地方，然后时不时向能看见他的地方望去。我常常在想，他真的是被夺取生命吗？我总觉得，他是向死神交出了自己的生命。他在眼前的世界多糟蹋自己，他就在掌上的世界里对爱惜自己；他恶毒地谩骂眼前的世界，却在我的掌心大肆赞扬人间美丽。我分不清与他接触的姑娘们的脸，却记住了他书里那个女孩的一颦一笑——我不知道她是谁，既不是哪家姑娘，也不是谁谁谁加在一起。

　　他走了，我还在，我依旧捧着他的书，坐在那里，从蝶飞坐到雁归——一切像往常一样，没了他，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渐渐地，我忘了这个作者长什么样，忘了他和他形形色色的姑娘，也忘了，他与文章格格不入的笑以及他与文章同样深沉的笑。

　　我向那里望去，秋天快死了，叶子也快死了，但他没死，你看，那树下，高树流下的枯黄的泪痕中，他正抱着谁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