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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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05-23 13:13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文/夏千湮

  至正二十八年,兴宗称帝,年号洪武,大兴整治。

  洪武十八年,郭桓案发,满六部左、右侍郎以下官员均被处死,涉及万人,中产商户具以破裂。

  洪武三十一年,兴宗病危,命太孙允文继位,自此与世常辞。

  【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

  建文元年,大都,六月。别院内,宋无衣手里持着一袭金缕衣与沈临安施看,沈临安频频摇头,眼睛却是不时看向别处的。四座郗嘘。传闻金缕衣是兴宗征战所得,可抵百毒,御利器,保肉身不腐,无价之称。

  兴宗驾崩,金缕衣相偕不知所踪,如今现世自是引起一阵惊涛。沈宋两家向来交好,沈家公子临安生性风流,不学无术已是众人皆知。

  宋无衣蹙眉,一袭青衫摇曳生姿,轻轻开口,不知沈兄欲要何物。脸上却是笑着的,声音犹如三月的春风般将屋内的焦躁之气一扫而空。

  沈临安抬手,视线越过宋无衣,薄唇轻启,我要她。所指之处,一素衣女子迎风而立,眉间一点朱砂胜似血花。自古薄唇即是薄情寡义之人,只是不知这薄是应了谁的景,这义又是动了谁的情。

  六月末,初夏,沈府门前张灯结彩,沈家公子娶亲,自是热闹的紧。是夜,红帐猗旎,气息迷乱,昏黄的烛光却是暧昧不减。女子倚在沈临安怀里,微微仰首,红唇微动,临安,你可会负我。

  沈临安纤长的指穿过女子发间。阿桑,我若负你,定似你眉间朱砂,化为血水,再不为人。再不为人,多重的情才敢说出这翻重的话。这话,本应是一男子对心爱的女子立下的海誓,听在阿桑的耳里却是真真的讽刺,眼前又浮现出旧时的画面。

  宋家阁楼里,一袭青衫随风摇曳。宋无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扶桑,燕王发起靖难了。红衣只顾玩弄着他飘落的青丝,不为所动。阿桑,别闹。女子低头,缄默。一丝落寞浅蕴开来。再抬头却是甜到晕开的笑意,无衣,你可会负我。

  迫切,侥幸,失望,末了,转为木炊一般的静立。扶桑放下手中的青丝,转身,向门外处走去。罢了罢了,既是早知道答案的,又何苦问出这番话来。罢了,罢了。

  桑儿,待大业既成,我便娶你,可好。身后是宋无衣的声音轻轻而来,传至耳边,撩动了谁的心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声音已经在心底扎了根,结了果,再难舍去。

  好呀,我等你。声音里是满满的笑意,步子却是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外的。那般的轻快,好像刚刚的一晃只是宋无衣的错觉。扶桑几乎是逃出宋府的。

  桑儿,桑儿,好一句桑儿,扶桑的心中似有什么东西碎去了。无衣,你可知,你只有自己都不确定的时候才会叫我桑儿呢。女子晗首,放肆的笑声萦绕在树梢间,犀利刺耳,惊起蛰伏的鸟儿四散离去。

  【谁说一生命犯桃花,谁为你算的那一卦】

  长安琉璃路,人群中,有卿蛮腰轻步,红唇白齿,柔荑饶香,尽惹人顾。雪裳银装素裹,正掩笑凝眸欲语。挑古筝,青发并流,青梅一时差妒。

  江南七月,柳绿花红,沈临安携扶桑一路南下,白袍红袖,一对碧人,甚是惹人怜爱。河畔之上,挑灯夜话,把酒言欢。琴瑟凄凉,白袍漫舞。

  谁家女子又不肯离去,泪沾衣裳。夜半的船里有女儿家歌声传来。

  霜叶飞 断桥残雨。独自愁,任凭蓑衣湿去。一夜青丝转华发,不堪离别苦。恼无情,柳絮乱舞。凄凉身伫荒园路。

  记凝眸相对,眼波媚,颦笑涟漪,忘身处何处。怎忍黄花早坠,拼尽痴狂,娇睫清减几缕。

  小楼孤灯染深闺,夜冷虫静语。梦中醒,伊人难复。现今谋面似殊途。一曲终,一剑断,一弦崩。

  有打渔的老者经过,看了个仔细,离去时竟是满面的泪水,只留下一串话。红颜祸水,天家命薄。

  传尺素,歌慢词,愿卿明年,侯门朱户。

  【最是无暇,风流不假 画楼西畔 反谈琵琶】

  冬夜,月冷星寒,一曲琵琶悠怨,阿桑的纤手抚上宋无衣的额发,皱痕已深入皮肤,再难舒展。

  口中娓娓唱出的曲又是应了哪翻情。谁,扶我之肩,驱我一世沉寂。谁,唤我之心,掩我一生凌轹。只是无奈,无奈酒冷身残,此身已寒,如何乞君怜?

  既非梁祝,怎生化蝶,是否你也希望未曾遇见。无衣,若有来生,再不做主仆,可好,可好。 我不愿最后,誓言成戏言。

  也曾多么希望,能够醒在一个风日晴和的初晨,在浅浅阳光中睁开双眸,从此妾意郎情,隐世双飞。

  也曾想,在某个午夜抖动眼睫,对上你温柔的眼眸,然后如了初时的心意,执子同行。可是来时的路,已被风尘覆盖,纵然还有爱,又怎奢求重来。

  最美丽的长发不在我手,我也开心饮过酒,我也曾想古镇看雪,我也曾想围炉夜话到天明。可时间会走,什么又可以拥有。

  宋无衣怀抱琵琶已然入睡,留下吟唱的人无比清醒。烟花不堪减,长路携谁行。无衣,待到大业既成,是否归期已定。旷世的容颜,无上的荣宠,寂寞相对,只有故人看君流泪。

  【暖风处处,谁心猿意马 色授魂与,颠倒容华】

  回到别院,已是深夜,沈临安的房内依旧闪着烛光,扰得人心微乱。扶桑推门而入,沈临安栖身榻上,多半是睡着了,不时传来几句呓语。

  扶桑进房内讨了一件披风,不想竟有铃声响起,引来片刻的失神。你回来了。沈临安伸手抚上她眉间的朱砂印。自你嫁给我便再也不见你画过了。

  沈临安直起身子拉过扶桑在身旁坐下,见扶桑满脸疑惑,抬起手腕给她看。腕上,一串银铃悬于白袍之上,一端执在他手中,另一端衔于内房,扶桑一心去讨披风,竟未曾发现。

  阿桑,燕王就要攻入大都了。沈临安敛起眉眼间的笑意,额上的皱痕竟与那人无异。

  是从何时起,沈临安开始有了这般改变,那个风流不羁的沈家公子也会为了等一个女人而彻夜不眠。呵。多讽刺。

  沈临安自腕上取下银铃挂在她腰间,银铃与红衫辉映,倒也融洽。

  阿桑,我们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扶桑玩弄着腰间的银铃,有清脆的声音自腰间传出,几缕细发顽皮的散落在沈临安手中。

  沈临安将脸埋在她发间,白袍与红衫纠缠在一起,道不尽的凄凉。

  扶桑窝在沈临安怀里咯咯的笑,倒不是因为多喜欢,大抵是这银铃与当日无衣赠她的那串颇有些相似,后来不知怎的竟丢了,再见旧物,不免有些欣喜。

  沈临安见扶桑喜欢自然也是高兴的,拾起扶桑的纤手置于胸前。

  改日作一链子串起一并送于你。这话,是从沈临安口中传出的。

  窗外一地银白,这样的天气倒是入冬头一遭,屋内炉火旺盛,再大的忧愁也抵不得美人一笑。烛火熄灭,屋内也随之静了下来,不时有早起的耐寒鸟儿经过,不识趣的低鸣几声,便也飞走了。白雪覆盖之下,一切归于平静。

  【兀自不肯,相对照蜡 说爱折花,不爱青梅竹马】

  建文三年,刚一开春,大都就沸腾了起来。不为其他,只因城南宋家二公子宋无衣大婚,建文皇帝亲自主婚,赐了燕王的义妹给他,两人倒也算般配。

  这边厢,沈临安一再询问扶桑,无衣大婚,当真不去。不去了。扶桑摆手说道,前几日便有些不适,今日请了大夫,稍后便来了。

  沈临安本想留下陪她,无奈沈府是皇上指了名要去的,即便沈临安再是放肆,也不好当面抗旨。况且兴宗在位时一再要求沈家要辅佐建文皇帝,护他周全,眼下燕王正蠢蠢欲动,难保不会在婚宴上动手。

  大婚当日,遵从当朝公主出嫁礼仪置办,举国同庆,焰火红了半边天,有风趁机掀起席间敬酒的新娘子盖头一角,倾刻又落下,宾客里惊呼声四起。

  向来只闻燕王有一义妹,倾国倾城之色,却不曾想竟会如此动人,就是沈临安也稍有诧异。说媒的喜人大呼不吉利不吉利,便送了新人回房。众人哀怨,只因皇上与燕王在,倒也不敢造次,无非是恭维几句便也静了下来。

  沈临安回府已是深夜,适时,宋府内依旧灯火通明,只因来通报的下人说老大夫诊出夫人喜脉,便找了个理由搪塞,提前赶了回来。

  推开房门便是铺天盖地的酒气,沈临安点了蜡烛走近,便见扶桑醉倒在席上,酒水洒了一地。

  沈临安放下烛台把她抱起放在床上,唯恐惊了怀中的人儿。

  扶桑的心思她又怎会不知,自从在宋无衣那里要了她来便少见她的笑颜,外界相传沈府公子夺人所爱,他只当不知。

  只是扶桑,我们的日子,真的不多了。会不会,这一转身,就是诀别。

  【到头来算的那一卦,终是为你覆了天下】

  建文四年,燕王大肆攻城,建文帝被逼得节节败退,纵然沈家再怎么富有,也抵不得军队之上的挥霍。

  诺大的沈府零零落落,百姓大都出城逃难去了,沈临安带上扶桑迁入宫内,怀中婴儿托了家中长者带出大都,自此,再不见红颜一笑。

  建文四年六月,燕王朱棣攻入南京,众人口中的内鬼也再无从查起。建文帝无奈之下下旨焚东宫。

  大火卷来之时,沈临安正与扶桑在后房谈笑,沈临安一柄长剑挥舞得淋漓尽致,扶桑一把竖琴配合得天衣无缝。

  曲未终,琴先断。扶桑望着被琴弦刺伤的指叹息。临安,你带上主上走吧。这是沈临安离开之前扶桑说的最后一番话。

  临安,你既知是我出卖了主上,又何故一直将我带在身边。不待沈临安言语又兀自摇头,罢了,先帝在位时曾留有秘道,你带上主上先行离开,我接了宝儿便去与你会合,想来无衣也不会为难于我,如此可好?

  提起宝儿,沈临安俊美的额间不由皱起,后来的沈临安时常会想,倘若当日不是舍不下娇儿带了扶桑一道离开,结局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模样。

  只是这命运啊,一旦敲响了,哪容得你有后悔的余地,一边让你无暇补救,一边又留下长长久久的痛,时刻提醒着你旧时曾犯下的过错。

  大都既败,在见到建文帝已成木碳的尸首之后,燕王的野心至此告终,世间再无一名唤作扶桑的绝美女子。

  只是不知,当满眼的火光传来的时候,她心里可曾有过一丝不舍。

  沈临安,我欠你的,此生大抵再也还不清,若有来生,再续前缘,尽吾一生,护伊一世,可好?

  宋无衣,你欠我的又何止一条命,当日,我去沈府寻你,本是告诉你我已怀有身孕,而这父亲,自然是你。

  怎料你竟将我送给沈临安。

  自古薄情是帝王,你也不过是为主尽忠罢了,你要我牺牲,我为你牺牲。

  你的江山已止干戈,你的世界已不再需要我,只愿来生,再不相见。

  【明月照亮天涯 ,最后谁又得到了蒹葭】

  永乐十六年,一青衣男子携一少年南下,途中路过一座寺庙,捐香火钱无数,只求与寺内一无名僧人一叙。

  到头来,不过是兴宗的一场独角戏罢了,既保建文帝无恙,又使燕王顺利登基,一行清泪自眼帘滑下,这泪,着实晚了太久了。

  午夜时分,有人听到寺内传出歌声,婉转悲凉。

  怜多情,惜多情,痴儿怨女笑吟吟,离别对相凝。

  枫叶亭,桑叶亭,春去秋归孤伶伶,风过花飘零。

  园外清风河畔,人伫孤舟登岸。

  长路携谁行,莫问恩迁情变。

  凌乱,凌乱,回首斜孤雁。

  千杯酒,风吹柳,红颜微醉娇音抖

  蝶儿落,步轻挪,秋至方过,祠堂碎瓦。

  罢,罢,罢。

  黄昏后,孤灯昼,月挂残枝广寒旧。

  钟声破,笛音和,三千白发,怎染遗画。

  怕,怕,怕。

  不记得歌声是何时停止的,早起的敲钟小和尚看到僧人房门未合,进屋去瞧,男子与少年已经离去,只有已然圆寂的僧人,和佛珠上多出的一串银铃。

  【沈临安】

  江南。河畔。

  “小先生,你长的这般好看,能不能帮我把铃儿取下来。”

  沈临安回头,叫住她的是一位小姑娘,约莫有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的却是金人的衣裳,一袭红衣在她身上好看的紧,眉间是一点朱砂,沈临安不禁起了玩心。

  “长的好看是真,何故要帮你取铃儿,你又怎么回报我?”沈临安一柄折扇晃在手间看着眼前的这人儿。

  “阿桑,怎么了?”身后是另一男子的声音传来。

  沈临安还没来得及回头,眼前的人儿已经像小鸟一样飞了出去挂在了那人身上,嘴里还嘟囔着,“无衣无衣,快帮我把铃儿取下来,我够不着。”说着手指向一端树梢,还不忘瞪了沈临安一眼。

  说话的人一身青色的衣袍,面容甚是好看。只是臂上挂着一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沈临安望着这画面不禁笑出声,直到那二人取了铃铛走远,才回过神来,耳边还能隐约听见那银铃般的声音。

  “无衣无衣你再帮我画一次眉间砂,小儿她们都羡慕的紧呢。”

  “汉人真讨厌。”沈临安隐隐约约的好像还看到那远去的小人儿回头瞧了她一眼,嘴边的笑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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