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一只猫，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
两侧楼房低矮，沥青路干净如洗，街道上只有寥寥几辆车，几个人。碧蓝澄澈的天空一览无余。
身旁的猫突然蹿向远方，没了踪影。我继续走着，多了点茫然。高空突然响起砰砰声，仰头看见了一栋居民楼顶层的一户人家，窗边挂了一口生锈的铁锅，正敲着外墙。隐约看见了我的猫，抬腿木然地走向了那栋楼。
开门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陌生老人，看着硬朗，他邀我进门，我看见了我的猫。老人的身影缩进厨房，我跟进去，倚在门口。狭窄而整洁的厨房里摆满了各种调味品，用小瓶子装着。
我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聊天，一问一答，说得简洁，无非是一堆家常便饭。这是一个独居老人，我开口，想问他的老伴，但终究没问。他会生气吗？会难过吗？会把我赶走吗？一阵心悸，我退出了厨房。
走进客厅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一双眼打量着这个小屋子。沙发旁摆着一张小桌子，摆着各种小玩意儿，更多的都像一个女孩收集的小物件。有一个塑料做的小人儿玩具，是个老婆婆，作浇花样。
鬼使神差地，我掏出口袋里的钱，全是十块二十块的零钱，沉着一颗心望着那几张零钱。不多了，还是打算在走的时候留下一点。
厨房的动静停了下来，我抬头望着。老人突然变了，宽大的黑裤腿看起来空空的，一身旧黑棉袄裹着他瘦削的上身，脚下的一双鞋，纳了鞋底，用毛线织的。他的头发不再那么白了，变得黑而稀疏，各处夹杂着几缕白发。
对他原本的脸的印象变得模糊了，他现在的脸却是如此熟悉——他是我的爷爷啊。他佝偻着背，拖着那双脚，一小步、一小步……那双眼睛比印象中清澈了不少，似乎闪着光。他走到了我面前，我怔怔地看着他。他沉着眸子，一只骨瘦如柴的手伸进裤兜，两根手指夹着一张五块钱人民币颤巍巍地朝我伸过来。
他没说话，我闭紧双眼扭过头：“我不要我不要阿公我不要，你拿回去……”他抿紧的嘴巴终于打开，带着点颤音：“你哭了……”
我惊醒，枕头湿了，原来是梦啊。两眼木然地望着窗外，天还暗着，但已经微微看得清窗外的楼房，再难入眠。
爷爷带着我长大，他寡言，和我待一起，说的话也不会变得太多。自从爸妈待在家里的时间变多了，一年年过去我慢慢长大，上了初中，我和他的话，更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突然变远了。
2018年初，家里花了五万送爷爷去医院做手术。做完手术，我们看望他的时候，他扯着嘴角露出了我很久没看到的笑容。
2020年1月26日，疫情正严重的时候，他再一次被送去了医院，这一去，就是重症监护室。那两天听爸妈打电话，吃饭听他们说着他的症状，我揪着一颗心一个字没敢问。过了几天听父亲说，爷爷想回家。奶奶不喜欢医院，他也不喜欢……
从那以后我很久没见着他，一个多月。他在另一套房子里，我不敢见，甚至不敢问。
2020年2月28日，终于见着他了。下午正在房间里听网课，门关着。戴着耳机突然听见门把手被人转动，门被开了一点。那扇门颤颤地开着，一点点、一点点……我听见了弟弟的声音：“不要开，姐姐在上课。”
那扇门突然停住，我靠在椅背上往后伸着脖子，看着门外正想说话，却只看见半个黑色的身子。门还没开到一半，缩了回去，被轻轻关上。
我又惊又喜，他好了？他又撑过了一个冬天！
吃晚饭，见到了他整个人。矮了，瘦了，抱着球的手还微颤着。不过他好了。
但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只是在他背对我的时候望着他。那天一个字没说，也没有听他说一个字。
酸酸涩涩的情绪挡也挡不住，听着他拖着脚摩擦出的熟悉的脚步声，觉得心安也苦涩。幸亏，他还在，他好了。
别走，让我再听听脚步声吧，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