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在江南。
那儿从前有软糯的吴语，每一个人都十分和气。如今，一幢幢大楼拔地而起，它们用钢筋水泥，从此扎根在我魂牵梦绕的故乡土地上。大厦固然好，但总缺少了点什么，不是吗？
至今记忆犹新的是那满街都是的叫卖声。小时候，我总喜欢在江南烟雨蒙蒙中，在那萦绕耳畔的叫卖声中，去寻找混在人群中的小伙伴们。然后，由我用着稚嫩的乡音，哀求着我父母给我们些许钱币上街玩耍，每每求得一两元，就会快乐地手舞足蹈。
有时，我们用着这钱去买一两本儿时觉得有趣的画书，一同蹲在街头翻看。有时，我们也用着这钱，满街去寻找那推着手推车的老爷爷，手推车里等着我们的是一碗碗豆花，我们叫着喊着，他就会加一勺蜜饯。若是再叫喊，他便会一边用布满皱纹的手盖住装蜜饯的罐子，一边驱赶我们。
那时候，大街很宽，尽管没有轿车过路，竟然仍不显空旷。我爷爷共有五个孩子。包括我的父亲在内，每一个都在这条街上开了家店。那十字街人家很多，最著名的要属我家。五家店连在一起，各做各的行业，都做出了字号。
记得有次恰逢赶集，外乡人都向我家涌来，不为别的，只为爷爷从前做生意的字号，只为我父亲那辈人的字号。那人头攒动的，必然会出点儿岔子。
有一位外乡妇女，带着一个男孩来我家置办些东西。那男孩与我玩耍，正值兴头上，他突然面色慌张，跟我讲他妈妈不见了。我暗道不好，急忙跑去告诉父亲。父亲伸手在我头上打了一下，将男孩留在我家吃了顿饭，等着他的妈妈来寻他。直至傍晚，大街人少了下去，那妇女终于将男孩领回家去了。
我们两个自是不舍，但无奈，只草草做了个约定，约定日后若是再遇见，必然一同玩耍。现在想来，不禁莞尔，两个不知对方姓名的小孩，如何再相见？
后来，我随父母离了乡，去了苏州念书。那儿也有蒙蒙的烟雨，那儿的柳树一到夏天也醉人，那儿更有闻名中外的园林，那儿还有更为软糯的吴语。但在我眼里，这些一文不值。任何景色一与乡土对比就不足为奇了。
之后我回了趟家。那儿大变样，但我内心还有些许希冀。在街上走着，到处都是轿车，它们趴在地上，挤压着我可爱的乡土。有些路段，因这些钢铁巨兽而拥堵，但总有些许空隙，总显得空旷。与从前摩肩接踵的人头攒动相比之下，更少了些热情，多了些生分。
前几月回家遇到儿时玩伴，他笑着讥讽我为城里人。我心里一抽，忽然意识到，就是那座城，将我永远困在外地，从而失去了一些与我故乡的联系。
我问他记不记得小时的买豆花的爷爷，想登门造访。他一脸黯淡，告诉我那个老爷爷不知去向了，我们二人不禁沉默下来。我们聊了很久，讲了很多。有些孩童时代的故事，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眼里就泛起了泪光。
唉！世事无常啊，人活着，就总会像无根的浮萍。你得到越多，就会变得越铁石心肠。近日翻着词典，偶然遇着一个词“人生之味”。我苦思冥想，忽然联想到故乡。突然意识到故乡给我的，就是那百品不厌的甜味。那甜中，带着苦涩，带着稚气未脱。
如今，故乡之味都丢掉了，还品什么人生。就算是品，其味道也如隔夜陈茶，没有了浓香。
2019.6.28，姜筠写于淮州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