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我的祖父何其有才。年轻时是校长，所以知识还算渊博。有一把猎枪，时常射飞鸟，而且百发百中。在后院种了草莓和沙果，家里的洗澡池、排水道都是祖父一人所修。要说缺点，只有抽烟喝酒打麻将了。
然而我最喜欢的，是和祖父一起睡觉。祖父将我抱在怀里，用胡茬扎我的脸，却是扎的我很舒服。一般祖父睡前是要看电视的，一只手一边为我挠痒，问我舒服吗，眼睛是看着电视的。我却是不看电视，总是在看祖父。
去赶集也是一大乐趣了，到了赶集的日子祖父便搬出电瓶车，祖父驾驶，我在后面抱着祖父的腰。开车前一定要提醒我把脚放好，不要夹在轮子里，然后说“开路！”，便出发了。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对这句“开路”情有独钟，每当想起祖父，总能想起祖父笑着说“开路”，笑的何其爽朗。
然而我终于离开了祖父，母亲来接我去城里上初中了，若是放了假，还是要回来的。每次回来，见草莓地还是草莓地，洗澡池还是洗澡池，而祖父，也还是祖父，一点都没有变。
我很庆幸，每次回去，我与祖父都没有间隔。明明长的比祖父高了，却还让祖父抱着睡，祖父依然用他的胡茬扎我的脸。
而那年却例外。
“祖父生病了。”母亲是这么说的。我有些担忧了。以往停在祖父家的车，如今却到了医院门口。我讨厌这个医院，明明很暗，却不开灯，空气不仅潮潮的，而且还有股骚味。
随着母亲和姑姑进了一个房间，看见祖父瘫在一张床上。房间里的祖母看见了我，马上乌云转晴了。“祖父啊，现在认不清人了，你和祖父说说话吧。”那分明是请求的眼神。
我慢慢走近祖父，轻轻地说:“祖父，我回来了。”祖父却没有看我，只是望着天花板，涎水弄湿了半个枕头。“叫的大声点，祖父听不到。”姑姑说。
“祖父，我回来了。”还是轻声。“别难为他了。”祖母为我解围。
我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祖父沦落成这样，心里很难受。然后我们回去了，那一年的假期，我终究还是没有被那胡茬扎一扎，连“开路”也没有听到。
那是我们到家一天后的事了。
“九半，祖父去世了……”母亲是这么说的。
“啊，这样啊。”我是这么回答的。
“嗯，因为总是抽烟喝酒。”
“扯，就是因为他姑买房子那事儿。”父亲说道。
两个版本我都接受不了，那么优秀的祖父，应该安乐死才对，我心里很难受。
但━━━仅仅是心里难受罢了，终究是没有流泪。
我曾一度强迫自己哭出来，那我就可以问心无愧的说“我爱我的祖父”了，似乎是给别人看的，好让别人说“唔，九半是个孝子哦。”。我可真是变态。
祖父已故三年了，似乎是上天的旨意，让我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开路。”
这是一位父亲对他的女儿说的话。
几年前我和祖父的身影，似乎与他们重叠了，那爽朗的笑，我很久没见过了……
几年来对祖父的思念，似乎都聚到了一起，我的心绞痛。
我终于是没有流泪，却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