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船清梦压星河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唐珙

　　我家住南方，说好听点那叫江南。那是个山清水秀，人民质朴的小镇。

　　当雨打芭蕉的梅雨时节过去，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我与家里人将杨梅封在坛里作酒，连同立夏的韵味，夏夜的银河，夏日的丰收一点点酝酿出来。江南多水，这儿有河有湖，离我村子大约几里路外，有片大湖，夏夜时盛产鱼虾，荷藕与繁星。我懵懂时期的童年时光，便是在这片湖上度过的——它是我记忆里的云梦。

　　夜幕刚刚降临，还见不到月亮，只有几个璀璨的星在天边眨眼。

　　年轻人不屑来干这个，中年人挤钱换了新船，只有我爷爷等几个老年人还是乌篷船，里头放着新酿的家醅。我从不肯坐在船舱里头，喜欢乖乖趴在可以把我圈在里头的船沿上。浅水处有人种了荷花，我伸手努力便可以够到，轻轻折下一叶翠绿或是一花芬芳，放在枕边，可以使我安眠。

　　爷爷划桨，击碎一湖寂静。小船漂荷叶，荡漾开阵阵涟漪。水倒映晴朗夜幕，夜幕与水相连，水天一色，被桨激起的细浪一直翻涌到天边去，似乎要洗涤去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湖的另外一头有座青石砌成的桥，不过只有其中一段。有块石板依着原来的桥墩静静坐在水中，笑着看一湖风光，哪怕是历经沧桑，依然报之以笑容。

　　身后的荷花里头偶尔飞出一两个萤火虫，它们飞在天上，飞在水里。

　　“天连水，水连天。鱼在天上，月在眼前。天是九重天，水是两山涧。”不知是何人先开口，老人都会唱——他们唱得不像是在劳动了。

　　我许多时候都在敬佩这种古老歌谣的作者，也许这首歌谣并不是多么优秀，不过对于窝在这山坳里头的人来说，已是极好的了。

　　对于我的好戏，不是劳动。

　　那时候，夏夜天气好的话，还是可以看见一条稀稀落落的银河的，不过那是晚些时候了。是要等爷爷忙完，他不像那些中年人那么急着回去，总是几个老伙计把船划到一起，一杯一杯又一杯。他们不会说“直挂云帆济沧海”，只是豁达地说着人生。

　　星河渐渐明显，映入水中。人间的河倒映天上的河。

　　我将手伸入清凉的水中，搅动着一池星辉。满天满河星汉灿烂，激起的涟漪荡漾夜幕。满河云彩与星光将我小心翼翼托住，送上九天之外的银河，任我玩乐。有和繁星一模一样的流萤在我眼前飞过，我伸手欲抓，却什么也没有抓到。我还不会说什么“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我只看到荷花葳蕤，星汉灿烂，也只能发出一声咿呀。

　　我大喊爷爷刚刚唱的句子，稚嫩的童声在湖面上回荡，引起一阵荡漾与欢笑。

　　爷爷会开玩笑似的给我蘸了一筷子杨梅酒送我嘴里叫我吧咂，在我印象里这种新酿的酒若不是一次一大口，其实与杨梅汤的差别不大，酸酸甜甜。我嗅着那酒味，舔着一筷子酒，快活地如同是青莲一般的酒中仙。

　　最后，总是爷爷带着熟睡的我回家的。

　　我可以想象到他与老伙计言欢完毕，划桨，击碎了这一湖星月，用古老的乌篷船载着我的清梦，缓缓归家。

　　湖还是那片湖，桥还是那座断桥，可惜如今已是没人可以带我去了，乌篷船被时间所尘封，那歌谣也早已被埋葬在以前的岁月里。

　　“天连水，水连天。鱼在天上，月在眼前。天是九重天，水是两山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