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我这是在哪儿,怎么会睡在草地里?我从地上爬起,甩了甩疼得要爆炸的脑袋。一阵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今天真是奇怪,虽然是阴天,可现在正值盛夏,怎么风吹在身上却如同寒冬般刺骨。
看了看表,快要到中午了,孩子该吃饭了,我艰难的站起身,向着家一步步走去。车辆在这现代化城市里奔驰着——仿佛山谷间那永不干涸的河流。但却使我感到恐惧,具体什么原因我也说不上来。
一个人躺在马路边,血,像面罩般遮住她的脸,不过从身体,衣着,还有周围人的议论来看,这应该是一个美丽的妇女,她拥有连时间这个无所不夺的小偷也不忍心毁坏的脸,却消逝在这河流里。
我一向对这种事情比较恐惧,加上这阴冷的风不断地呼啸,于是就加快了脚步。
站在家门口,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感觉怎么说呢,就像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有人把你扔进那永不见底的深渊一样。我打开门,走进房里,头愈发地疼痛,那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看来饭是做不成了,我尴尬的笑了笑,掏出手机准备给丈夫打个电话,却发现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摔坏了,而且像是经过猛烈的撞击,但为什么我就是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我只好坐在餐桌前,环顾四周,以打发无聊的时光。雪白的墙壁在这灰蒙蒙的天气中显得格外刺眼,照理说,家是避风港,应该比外面暖和才对,可这里却更像冰窖。曾经最喜爱的白色现在在我眼前呈现一片花海——我仿佛也闻到了菊花的香气,这香味儿使我的心愈发地恐慌,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
我站起身来,在房里四处走动,希望以这种方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虽说外面比家里要暖和,但我还是想待在家里,哪怕冻成冰雕也愿意。我来到卧室,雪白的墙壁上挂着我的结婚照,只是微微泛黄,床单一尘不染,就像高山上那千年不化的积雪,丈夫说,我是个单纯的女人,内心纯洁的就像雪一样,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吸引他的原因。但我却在这苍白的世界里再一次嗅到菊花的苦涩,这是怎么回事?
我用力的甩甩头,翻出自己的生活相册,想回忆那些美好的瞬间——第一次春游,第一次做蛋糕,孩子第一次领奖……每翻一张相片,美好的记忆就会把自己淹没,也暂时屏蔽了菊花的气息不断沁入我的鼻腔。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的转动声惊醒了我,是孩子回来了,我想冲出去拥抱她,但看到她神情哀伤地走进我的卧室,然后痴痴地盯着照片上的女人,许久,才缓缓的吐出一句话:“妈妈,天上真的会有永远守护着孩子的星星吗?”听到这句话,我大惑不解,想要拉住她问个明白,但手像是被什么东西钳住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孩子翻出一条珍珠项链跑了出去——那是丈夫结婚纪念日送我的礼物。我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于是也跟了出去。街上阴风仍然在呼号,不过温度却比在家里暖和多了,好奇怪,我的孩子竟然不怕冷——就穿了一件单飘飘的白公主裙,初夏的时候她可是都要穿两件衣服啊。
很快来到一栋房子前,白色瓦砖配上蓝色玻璃,在现在这个时代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门前放着一个香炉,烟雾缭绕,屋里围满了人,我隐隐约约地看见丈夫也在里面,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只见孩子跌跌撞撞地跑进去,不小心被门槛绊倒,然后她就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哎呦,我的脸都被她丢尽了,我尴尬地想拉起她,然而胳膊仍然抬不起来。
丈夫跑了出来,抱起她,然后父女俩抱头痛哭。周围的人也掩面而泣。我正纳闷——猛然看见屋里摆放着一个透明的柜子,里面貌似躺了一个人,我好奇的走上前,这不是我早上看到的那个女人吗?她脸上的血已经被处理干净了,不过那条覆盖了半张脸的伤疤依然触目惊心。不知道她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正尝试着用自己的想象力修复这条丑陋的伤疤,不知道为什么,这张脸慢慢地与我卧室床头的结婚照上的脸慢慢重合了,然后又变成了自己的脸……
霎时间,屋里白菊的香混合着烛的味似一把锋利的刀子般插入我的脑袋,然后慢慢地切割下去,一种深入骨髓的疼在我的全身蔓延。我在地上打滚,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包括那个深爱我的男人,此时巨大的悲痛压得他站不起身来。
“菜篮、刺耳的刹车、一只折翼的大鸟重重的落在地上……“这些画面在我的脑海中相互交替着,我的身体仿佛在火海中燃烧——我想起了一切。我又重新拥有这一生完整的记忆。
这时,一个黑衣人出现在我眼前:“你已经恢复了记忆,消除了执念,不再是孤魂野鬼,按照世间轮回,你应该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然后开始新的生活,从此这世界的你将成为历史,刻进那泛黄的相片。”我感到一阵撕心裂肺,我才四十多岁,我的孩子还那么小,我还没让父母过上好日子,我不想重新开始新生活。但那具躯壳已没了生气。黑衣人表示他已无力回天,不过他可以让我化为蜉蝣,和他们做最后的告别。
“朝生暮死,唯爱不灭。”他喃喃说出这句话,我便成了那个白色的飞虫。我缓缓降落在孩子的大腿上,用柔弱的触角抚摸着她。孩子发现了我,愣愣的盯着我看了许久,“妈妈,是你吗?”她的双手慢慢的向我合拢,我在她手上立住,扑腾了两下翅膀。两行热泪从她红肿的眼眶滑落,她的身子不断地在颤抖,我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以往她这个样子,都有母亲温暖的怀抱,可是现在我连为她拭去泪水的力量都没有。我只好落到她的肩头,用自己所能发出的最大的声响表达我最热忱的爱意——孩子,往后余生你要做一个坚强的人,妈妈会在地球上的另个空间见证你的成长。尽管这声音听起来嗡嗡的。
丈夫看到这一幕,慌慌张张的爬到孩子的身边,向我伸出了手,我便飞到他的身上,默默注视着这个我深爱过的男人,才半天不见,他就像老了好几年,那双如同黑夜里星星的眼睛此时已蒙上薄薄的一层雾,好像永远不会消散,那被清泉润过的咽喉这时却发出乌鸦般的呜鸣声——过去的岁月里,他在外披荆斩棘,为生活四处奔波,我在家照顾老人孩子,了却他的后顾之忧。以后,没有我的日子,在外劳累一天的他,回到家望着空荡荡冷清清的屋子,该是怎样的绝望啊!我忽然感到很愧疚,可却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珍惜这最后的小时光。
他看着我,几次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只有呜呜的哭声。他想说的,我懂,我都懂!我也相信他一定会替我守护这个我们用生命和爱筑成的小窝。我知道他想向我解释父母为什么没有来——对于他们来说,知晓一些东西是对他们最大的残忍,我也知道,这或许是一辈子的遗憾,但比起痛彻心扉的悲伤,我更希望他们做快乐的糊涂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藏青色的天边嵌入了几颗星,若隐若现,我想是时候该离开了,我最后一次吻别丈夫女儿,然后在这呜咽声中向着那无边的黑暗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