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生儿倒是俊俏，细皮嫩肉的”一个嘶哑，粗糙的声儿响起，或许是吸了夜里的寒风不由自主的咳嗽几声，让人担心会不会应着景咳出几口血。
紧跟着一个俏生生的声儿接过这人的话头说“这倒像是三柳街胡同的，瞧这身打扮……”听声儿似乎是个姑娘家，又不免带着几分的幸灾乐祸。
三柳街胡同说是穷人，手工业者，劳苦力的好去处，倒也没错又兼之每逢杨花盛开，柳絮满城的美景，所以也是商贾富足人家选择踏青的又一去处 ，且若遇上几个乞丐施舍几个银钱，倒也能博个乐善好施的好名声。
这两个声音一嘴一舌的说道，也不知何时传来一声咕噜咕噜的吐痰声，随后声音的主人怪模怪样的，打个喷嚏。
压着尖细的嗓子说道“这小生倒不如卖到戏班子去，听说那老旦儿要的正是这种俊俏后生”
不难从语气中听出几丝掺杂的艳羡，那老声和女声一起笑道“狗活的，你倒是想去，却又入不了那班主的眼，莫在怂恿他人。”那怪声极不情愿地骂“你个老糟头，撇着那好营生不干，做甚么提货的账房先生，小心哪天栽个大跟头。”接着又愤愤的说“你个小丫头片子，可真叫个话多”把朝地上啐了一口，钻进了铁口胡同。老声和女声也瞧着和这人无甚么话说，一前一后的出了马勺胡同，那小生就一直躺在坑洼里，一动不动。
当黎明的第一缕光勾着几朵云出来时，已是清晨。不过倒也冷，巷口的狗也不叫唤，整个胡同静悄悄的，没个声响。
“哒，哒，哒……”是木棍敲击地面的声音，木棍的敲击声打破了今早的沉寂，木棍的主人是个老头，如往常一般站定在马勺胡同的一个水井旁。目不转睛的望着远处，也不知是在等个什么人。随后胡同的人家也渐渐响起了吵闹声，小孩儿的哭声和鹅叫狗吠，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马勺胡同新的一天开始了。
三柳支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爬出水洼，在水洼躺了一夜衣裳上已是一片的泥点子和污水，三流只觉得手脚冰冷，身上一阵发麻，忙不迭地跌跌撞撞冲出了马勺胡同，朝左拐三个巷口钻进了三柳街胡同。
三柳是个孤儿，说是孤儿也不全是，三楼家里还有个老娘，自去年冬天便瘫在了炕上，直到现在也未好，近日又染了恶疾，断断续续的吊着一口气，但也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三流打心眼里盼着把他娘的病治好，于是三柳便没日没夜的走街串巷，替人装卸货物，说白了就是苦力活。
三流没念过几天正经学堂，自从他的酒鬼爹喝多酒掉进了望阳河，丢了命，三刘便再也没念着他爹，求他那爹送他进学堂。自然三柳也认得多少字，只是偶尔也想过，若当初不是这番光景，他是不是可以中个状元，再不济也不会是这般田地。
三流，有时候脑子里会窜出个荒唐的怪念头“如果他那老娘和他的酒鬼爹去作伴，他也不至于为养活他娘连日奔波，甚至有时连一顿饱饭也吃不上，挨冷受饿。把挣来的几块钱掰开成几瓣花，连买包烟的钱也没有，更别说娶个好媳妇儿。”三六时常为自己冒出这样的念头而感到羞愧，便使劲拍了拍脑壳想散去这种怪念头，哪知这念头就像生了根一样，一直在三柳的脑海里晃荡，丢也丢不掉。索性三柳便放任了这个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只是却又更加殷勤的伺候她那病了多日老娘。
三柳娘躺在炕上，一声接一声的叫唤，嘴里直念叨三柳的乳名，像失了魂魄一样，恍恍惚惚瞅着炕边的那断腿掉漆桌子。三柳钻进了胡同末的那间屋子，屋里很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终年不散的霉味和苦涩难闻的药味。
三柳一进去便听到他老娘喊着他的乳名，连忙掸了掸身上早已干透的泥点子，一个扑通跪倒在炕边，抓住他娘的手喊道“娘啊，是儿不孝。”三柳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句话，三柳娘松了一口气，又抓了抓三柳的手，从嘴里一字一字的挤出一句话“儿啊，娘要走了，你要好好的。别惹事，少是非，娘还指望着你为我们家传香火。”三六娘刚说完这话就咽了气，僵硬的留在那脸上的只有那惨兮兮的笑和像树皮一样干枯的面皮。
三柳没哭，或许在那个时代他已经看惯了生死。只能机械地抱起他娘的身体，身体轻的像张纸一样，好像一松手便会飘走。三六把尸体安放在院内的墙角，拿镐头刨了个坑把他娘一点一点用泥土覆盖住。
三柳看了看这间屋子，屋子因为终日不被阳光眷顾，所以显得十分阴暗和冷寂，三柳准备拾掇拾掇行李，离开这胡同，离开这座城。
三柳找出放在炕角的箱子，却在不经意间看见压在箱底的一张泛黄的纸，纸上写着“我儿亲启”
“娘的儿，娘早知自己活不长久了，就怕拖累你，娘知道你为了我这破身体没过一天好日子。娘要你记着，身正人正，千万不做那小人，干那丧尽天良的事情……”三柳能想象出他那大字不识几个的娘是怎么能写出这些话的，他不是省了药钱，请了个说白话的人代写。
三柳又笑又哭，发了疯的直喊“我的娘啊，你真糊涂，糊涂啊，你儿不孝啊！”说罢冲出屋子，直直冲着胡同口跑去，鞋跑丢了也不顾，看见那胡同口的磨盘，一头直直撞了上去，脑袋上的血染红了磨盘……
马勺胡同的人最近感到奇怪，这往日站在那胡同口的老头竟然没了踪影。有相识的人探了消息，说是那老头得了癔症，嘴上直说甚么死人，磨盘变红了，可真叫人奇怪。
又是一个清晨，马勺胡同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