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一次风景

　　岁月在他身上布下了痕迹，尽管头发不至于花白，皱纹不至于满脸，脊背不至于佝偻。

　　儿子载着一家六口驶在僻静的路上，孙子孙女打闹着，他只是看着窗外。单薄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斜躺着，一双浊目里带着点光，望着窗外往后跑的景。今天老伴儿回娘家，算算，自己又有多久没来了？

　　“嘿哟！大姐！”车停好了，屋子里迎出一个系着围裙的女人。她两颊带着常年不退的高原红，看见这一行人，带着满脸笑意，顶着个苹果似的。

　　孙女下车帮忙打开副驾驶车门，他挪着自己的身体下车，两只鞋在地上挫出明显的声音，迈着他贯有的小步子慢慢挪着。那女人见了他，神色里闪过一抹讶异，很快扬起了笑容：“大哥也来了！盼星星盼月亮啊！”说着赶紧走过去搀扶。

　　他身旁的孙女看着她笑笑，微微颔首，自己走开了。她着实不知道为什么爷爷会突然开窍，不过倒是让她舒心。想想搬家以后极不爱出门的爷爷，在之前好几年里都是被她软磨硬泡拉出来的。就这么拉了几年，她不拉，爷爷也不来了，还真算不清到底几年没来过。这一次，他说想来看看。

　　这么想着，她不由得勾起嘴角，径自走到一个房里写作业。

　　屋里的人，老伴儿的弟弟妹妹弟媳妹夫……几家子人聚在一起，看到他，都很快敛了那抹诧异，笑着寒暄，搬来凳子瓜果之类。

　　下午，作业写乏了，她收好东西打了个招呼，一个人戴着耳机走到外边儿。

　　正是阳春三月，舅老爷家还没拆迁，这个偏僻的小村子此时开遍了油菜花，除去油菜花，绿意盎然。

　　她听着歌缓缓踱步，自从爷爷不跟着来的那几年起，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作业，实在无趣。猛吸一口春天的味道，想起了曾经——

　　那时她还算小，把爷爷生拖硬拽地带过来之后，下午耐不住性子，拉着爷爷又往外跑。她和爷爷，对这样的环境，都有点亲切与眷恋。

　　那时爷孙俩漫步在田野上，田里忙着农耕的人让他们仿佛回了家。广袤的天地间，天蓝如洗，微风和煦，听得见潺潺流水，嗅得着潮湿土味。走在田埂上任由暖阳照在身上，不出几分钟，身子就暖了。

　　曾与爷爷无数次走在田埂上，无论是在曾经的田野上还是舅老爷这边的田野上。

　　她怅然地看着田埂，突然看见田埂边上的人。

　　那抹黑色的身影前后甩着自己的双臂，在那块小空地里踱着步。这是他在家里最喜欢的锻炼方式，其实动作幅度都不大，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力了。

　　她抿嘴，还是走向了他。

　　她习惯性地让左耳戴着耳机，将右耳侧对着他。

　　爷孙俩都这么定定地杵着，谁也不说话。花啊草啊树啊水啊云啊……馥郁清冽的泥土味往鼻子里钻，充斥鼻腔。田埂上走着一老一小两个人，老的挑着担，走得摇摇晃晃步伐却有力，小的望着桶一蹦一跳地跟着。那是曾经啊。

　　他眼里星星点点的光芒让眼睛不那么黯淡浑浊了，他看到了自己熟知的故土，自己梦里命里地归宿。那片天地那片田埂，那片竹林那滩春水……他看到了，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