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常常被神色严肃的文章教导，很多次靠近有关人生的话题时，脑海中都会蹦出一个庄严的声音自动播放道“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
客观的讲，保尔的这段正气凛然的话也就是一段内心独白而已。如果他没有肩负那么沉重的教化功能，我大概会从一个更自然的角度审视它，而不是将其当作一项难以企及的硬性指标来远远瞻仰。尽管我不清楚有多少人能够意志坚定地迈向自己的理想，却一直对那些被规划得一丝不乱、按部就班的人生都报以崇敬之情。只不过，当柳永落魄的表情从这句“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中浮现出来时，我还是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大约从来不曾料到有朝一日会以这样低沉的声调来作别“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那个意兴飞扬的舞台。当柳永默默地将自己放入“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的场景后，我几乎都可以看得见那种被此起彼伏的蝉声包围的寂寞。“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更是极其萧索且无所依托。他在羁旅行役的词作中寄托的相思以及仕途不顺时的疏狂，都轻轻被搁置一旁。“忍把浮名，换了浅低唱”那种以退为进的自信，已经彻底淹没进了“高柳乱蝉嘶”的喧嚣。他曾经在异乡怀念的那些人，多年以来引以为傲的风流才情，很轻易地就被荒野中募地扬起的一阵凉风，驱赶的无影无踪。
忍不住要对这种进退维谷的彷徨给予同情，就像同情某一刻也会惶恐无助的自己。对于一个受尽“浮名”困扰却一直不得要领的悲剧性人物，他所承受的多重打击以及期望破灭后的黯然销退，并不仅仅是提供了又一个令人伤悲的案例——其实柳永在斜阳的余晖中，缓缓卸下他的骄傲，声音嘶哑地说出“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时，那些沉重的卖不出去的步伐，除了意味着他的失败，也承载着无数失意之人的怅然。
保尔一定很自豪他用无比强大的意志将自己锻造成了一块钢铁。辛弃疾这样的大家以一句“男儿到死心如铁”彰显出的不屈姿态，同样也足以光耀古今了。可能正是因为这种人格的光芒太夺目，才使得“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被衬托得愈发凄凉。
我们当然希望能够无怨无悔地度过一生做一个头脑清醒、目标明确的掌舵人，永远不去经历“归云一去无踪迹”的心灰意冷。可能的话，甚至偶尔可以奢望自己的丰功伟绩会被写入教材供众人钦佩，或者在电视镜头前面侃侃引述并朗声颂扬。然而就算每个人都有足够的勇气百折不挠的靠近心中宏伟的志向，也无人能预先知道自己的人生将沿着怎样的轨道运行，那些在少年时起航的梦想终究会被莫名其妙的意外冲到某一个奇怪的方向，惊喜之余更多的只是“何处是前期？”的惆怅。战胜命运的强势不属于所有的人，也不等于每一个被扔进熔炉的人最后都会被成功锻造得刚毅无比。
当我们怀揣着那些褪色的梦，带着失落的心情逛到“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的路口，跟柳永相逢一笑时，想必得到的宽慰会更胜于那些钢铁铸成的榜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