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长白山，关东第一山，因其主峰常年积雪及浮石多白色而得名。长白山地势高峻，地形复杂，频临太平洋，是图们江、鸭绿江、松花江的发源地。素有"千年积雪万年松。直上人间第一峰″的美誉，还有一个"长相守，到白头″的美好寓意，是现代化战争我国战略基地。
我喜欢长白山的春、夏季节，不严寒也不炎热，适宜釆"山珍野味″改善部队生活。当年连队的伙食标准是十三元五角(施工连队每天补助一角)，除了周三呓顿米饭、周日自己包水饺外，平时不是玉米面窝窝头就是高梁米饭。只有生病了可以吃到病号饭，病号饭一般是面条，里面淋几滴植物油，放些姜片和葱花。连队不杀猪难吃上猪肉，因为连队自繁自养生猪。由于施工部队没有时间搞副业生产，所以逢年过节才能饱餐几顿细粮和荤菜。部队生活标准不得高于驻地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是我军的光荣传统。
长白山的野菜种类繁多，有蕨菜、薇菜、野芹菜、猪毛菜、黄瓜香、曲麻菜、哈拉海、黑木耳、猴头蘑、榆黄蘑等等。我初见刺嫩芽还以为是香椿芽，它们的嫩芽都是奇数羽状复叶簇生，不过香椿芽的芳香浓烈弥久一些。刺嫩芽是多年生落叶小乔木，周身具刺，叶椭圆形，先端渐尖；刺嫩芽从春季到夏初均可采摘，以嫩芽拳曲未伸展的为隹。将嫩芽盐渍，可加工不同风味的小咸菜；用沸水焯，可凉拌(生食)、酱食；放进水里清洗干净，炒食、作馅、烧汤、拌面蒸食和油炸均可，味美鲜香，清嫩醇厚，野味浓郁，是山野菜之王。
我对山里的药草很熟稔，因为张医助常带我们满山去釆，还教我们辨认刺人参、党参、龙胆、茯苓、贝母、肉苁蓉、红景天、刺五加……虽然不识野人参真面目，农户种植的家人参很普遍；还有一种如香附细叶条形的植物，说是乌拉草，与我们家乡编织草鞋的擦草差不多。张医助如神农一样尝百草，不准我们尝，他说:"同一种的药材，臂如沙参，生长的环境不同，药性和药味会不会也不同呢？″我知道，长白山的五味子还是甘、酸、辛、苦、咸，我尝过，当然背着张医助。
我和杨晋田翻越两架山，来团里领取一批急需器材。中午时分，满载而归，行至石头河边，目瞪口呆，这条平常干涸的旱河，眼下洪水咆哮，如同山崩地裂，滔滔横溢；浊浪翻滾，像受惊的野马从山谷里狂奔而来，势不可挡；汽车若是一只船也会被掀翻，人或为鱼鳖，怎么办？
卸下器材，我俩商讨，由他越过铁路桥，去友邻部队给营首长打电话求援。小杨走后没多长时间，横跨河道东西的铁路上驶来一辆巡道车，是利用杠杆原理产生动力的那类人力车。我跑步跨上铁轨，挥双手示意停车。车上3人，我敬了礼，说明情况，求助解困。他们使用铁路电话专线请示领导后，立刻搬运器材。当张副营长带着一个班乘着大卡车赶到时，三位铁路工人靠着人力巡道车，一车又一车的把器材全部搬运过河。副营长下令，全体官兵立正，向铁路工人敬礼。此时此情，我想起陈毅元帅的话，淮海战役的胜利，是山东人民用小车推出来的……
进山打柴时，在一棵大树的洞里，发现一头冬眠的黑熊。以防意外，班长命令我们悄然无声地撤离。返回营，向营长汇报，营长严肃地说:"熊瞎子伤人，要为民除害！″于是，张副营长带着打染的战士，挎两枝56式步枪，背3条钢丝绳，重返山上，黑熊还在酣然冬眠。战士们轻手轻脚地用钢丝绳缠绕树洞，扣紧接头㇏黑熊还未来得及作困兽犹斗，被张副营长几个点射就四仰八叉变头血熊了。这头黑熊体长约170厘米，体重150千克左右，借用房东的爬犁运回来。营长指示，熊掌、熊胆送给驻地一名老党员和一名抗联老战士，熊肉经过特殊腌制除去腥臭味才可食用。20世纪60年代初，国家还未颁发野生动物保护法。
我没参加"树洞猎熊″，因为打柴时，我的一双手虽然戴着皮毛手套，10个手指还是冻得像脓肿一样煞白煞白。房东见状，迅速舀来一盆冰冷冰冷的水，把我双手按进水盆里，以冻解冻，与以毒攻毒同一个道理。就这样，我的手指缓缓地慢慢地血液流通了，泛红了，有知觉了。哎呦呦……说不上来是痒还是疼、痒疼交加、又如热锅上的蚂蚁乱窜的滋味，钻心的折磨人。房东说:"用热水烫，或者用热东西焐，手指会断的。″离开军营不久，我的手指渐渐变形如鸡爪，证实房东的话并非危言耸听。
在家乡，第一次看见小龙虾，喜出望外，以为又见着长白山的蝲蛄了。仔细观察，又大失所望。它们的区别很明显。小龙虾仅是体形略似蝲蛄，较蝲蛄大些，呈圆筒状；甲壳坚硬，有明显的甲刺和突痕；头部有3对触须，近头部粗大，螯修长；口感有泥土气息，且味道较腥。蝲蛄节肢软体外壳，光滑无凸凹，青绿色；头尾比例相当，前三对步足都有螯，第一对似蟹螯，较龙虾螯短；或许蝲蛄对水质要求苛刻，所以肉质鲜嫩，口感清新。我在长白山那个时候，星期六傍晚与小詹、小余进山，选择有水草、鹅卵石、腐朽木等流水的浅溪安放竹篓。由于蝲蛄具有昼伏夜出的习性，第二天去收竹篓，每条竹篓里约有二三斤蝲蛄，如有10多条竹篓，也够炊事班忙活一阵子。张医助告诫:"蝲蛄是肺吸虫的中间宿主，不可生食。″然而，我记忆更深刻的是张副营长千叮万嘱:"如果有老百姓捉蝲蛄，你们就不要去捉了，不得侵犯人民群众的利益。″
自从部队进入长白山，每个夜晚都有敌特不固定地点发射信号弹。"五.一"劳动节这天将近中午，有个连队打电话向营首长汇报，他们连的战士上山釆蘑菇时，在半山腰发现一个深绦色酒瓶，瓶身外文字母，战士怀疑有敌特空降。于是留下3名战士原地监视，另两名战士火速返回连队报告。结合每晚的信号弹，营长沉思，是否內外敌特勾联有新的破坏行动？立即命令这个连派一个排，全副武装来营部接受任务。10分钟左右，连长带着一个排跑步前来报到。张副营长简明扼要地作战前动员并介绍敌情，立刻下令搜山。搜索到发现酒瓶现场，一无所获。又将现场范围扩展方圆四五十米，环境依然正常，原地监视的战士也未发现可疑迹象。副营长和连长凭着战场经验判断，近期没有空降敌特。又从酒瓶黯淡无光及字母分析，年代久远。虽未发生战斗，这个排仍以作战状态逐班次第撤回。
临近春节两个月，我被调入团后勤处，股里又安排我去后勤先遣队，跟随先遣营一同进入新营地。在一个镇子里，后勤先遣队驻扎在朝鲜族居民区内。我与先遣营的何副指导员、赵排长进入镇中学，担负"三支两军"任务。我那年虚龄20岁，基地龚政委见我还喊"小鬼"。或许脸庞稚嫩，所以有几名朝鲜族学生愿意接近我，教我学说朝鲜话。例如毛主席万岁，朝鲜话"毛主席曼岁″；走啦，朝鲜话是"卡扎″；"摆里卡扎″是快走，"木知"是不知道，"那儿看达"是我走了，"丘外嘿″是喜欢你……因此，我对朝鲜族"侬木侬木″(非常)有印象。
印象颇深的是，泡菜是朝鲜族每个家庭餐桌上不可缺的一道菜。辣白菜(泡菜)酸脆爽口，有着解腻解酒、助消化增食欲的功能，既是家常菜，又可以上宴席，倍受欢迎。我见朝鲜人腌泡菜，是将大白菜剖开，根部不切断，撒上粗盐，析出水份，使白菜变得柔软而有韧性。4~~~6个小时，再将白菜清洗一遍，这时的白菜又软又脆。然后，用早巳调好的酱料，均匀地涂抺在每一片白菜上，装进坛里，石头压实，密封坛口，放置六七天可以吃了。
东北有一句调侃的谚语:"高丽人过年，要了狗性命。″可见，朝鲜族爱吃狗肉。他们认为狗肉性温助热，用红辣椒红烧狗肉暖胃祛寒。我见一户朝鲜人家杀狗很另类，既把绳子一端挽个圈，套上狗的脖子，另一端穿过树桠杈，用力拽绳，猛地吊起狗，只见那狗张牙舞爪不多会儿，就耷头耷爪了，紧接着给狗的四蹄放血，脱毛。三伏天，朝鲜人也吃凉拌狗肉，爱喝用狗肉、五脏、狗皮熬的热酱汤。从中医角度来看，养胃、健脾、强筋、壮阳，补中益气，增强体魂。虽然用狗肉烹菜肴是朝鲜人主要烹饪特色，但是婚丧、佳节期间不杀狗，不吃狗肉，为什么？一说尊重礼节，又说忌讳人称"鲜族″，我没问出个所以然。现在，年轻人不热衷于吃狗肉了。
去朝鲜族女老师金佑姬家里，顿觉室温如春，家人皆躬身相迎。我们几乎不认识金老师了，她短发齐耳，刘海齐眉，没有刻意的精美发型，不失飒爽干练的一面，反而将自然之美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身上散发着淳朴的气息；她是嫩黄短袄，深粉长裙，袄长及至第3个纽扣，袄袖圆弧形，袖口、衣襟、腋下镶有色彩鲜艳的绸缎边。内侧附有纽扣，前胸开口处用纽扣扣的很紧，外侧用两根飘带在右胸前打一个蝴蝶结，长长的飘带给人以飘逸的美感。长裙腰间有长皱褶，宽松及地，修饰出女性身材苗条，别具汉唐风韵，凸显出直线简洁、曲线优雅的独特品味，衬得金佑姬老师像彩虹一样明丽耀人。
月底，我返回股里办完事，于股长说:"下个月2号给邵玉明开追悼会，你得赶回先遣队，不用参加了。″我震惊:"邵玉明怎么了！？″
邵玉明是我的老班长，我从新兵连下老连队，分配他的班里。邵班长是四川南充人，1961年入伍，听说年底要退伍。于股长说:"昨天上午10点，邵玉明那个班被换下来休息，连长安排他与排长一道为下一个作业点选址。排长看图纸，邵玉明戴着安全帽拿根钢纤，在凌空突兀而起的悬石下面，这儿敲敲，那儿打打，细心地勘探地质结构。当他撬开一块大石，突然轰隆巨响，悬石坍塌，砸得他血肉模糊。″邵玉明的生命永远定格在23岁。安葬烈士陵园，又一个战友的英魂守卫着我们的辉煌战果。
满打满算，我在长白山也就四五年时间，却在我的人生岁月里，是独一无二难忘的经历。我从长白山迈出"万里长征第一步″，由一个只知道挣工分的乡下孩子，成长为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培养我增长知识和才干，树立"全心全意为人民″思想的革命大学校，在长白山；锻炼我脱胎换骨为实现共产主义伟大理想奋斗终身的革命大熔炉，在长白山。长白山是我加入中国共产党组织的地方，是我曾经"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的地方。这个地方，有我和战友们留下"踏遍青山人未老″的足迹，有我和战友们洒下的热汗和热血，有我和战友们抹不去的青春记忆，有难以忘怀的军民鱼水关系，有安息长白山的战友，还有我对长白山那个"长相守，到白头″的恋情……时隔半个多世纪，我依旧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