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事:挑煤的阿婆

心情故事
发表于 2021-10-18 00:10
一件小事:挑煤的阿婆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改革开放刚刚起步,生活虽然开始有些微改善,但物质依然比较匮乏,粮食和副食品仍需凭票证供应;普通老百姓家的婚丧嫁娶等仪式都在家里自己操办,而且通常都会借用街坊邻里的地方,不是非常喜庆,至少也是非常热闹。

  这件小事就发生在那个时候,那时候我二十出头,在一个农场当了四年知青后刚从农村返城,好不容易才谋到一份在小学教书的差事。

  那天晚上备了几个课时的教案,又看了一会儿书,磨磨蹭蹭,冲完凉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对面道路公司宿舍大楼三楼几个客厅里,结婚的酒宴也接近尾声,几个年轻人依然兴致未减,还“一呀二呀”地在猜枚喝酒。

  听着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嘈杂声,我想起了日间发生的一件小事,它就像一个轻微的创伤,白天的繁忙与喧闹把它暂时掩盖过去,此时,它又隐隐地痛了起来。

  当天我因感冒发热病休在家。母亲临上班前吩咐我,要是有人送煤来,就关照他放在厨房的煤箱里。送煤的工钱已经讲好了,是四角钱。

  那个年代,城市里的住房非常困难,大多数市民居住的都是产权属市房管局的各式各样公房,我们住的是集体宿舍式的公房,一座三层,砖木结构,屋顶盖的是红色“苏联瓦”,每层楼有十六个约9平米的房间,用木板做间隔,分两边排列,每边八个,门口对着门口,中间是过道,每四个房间共用一个冲凉房和一个厨房。

  偶染微恙,一杯药茶,再加一本文艺杂志,也就不大觉得痛痒,反倒有点闲适之感。正当读得入神,却忽地传来一声呼叫,“二楼的煤来了!”

  我走出房间一看,只见一个老阿婆——约莫六十岁,花白的头发,瘦小的身躯,背有点驼——站在楼梯口,喘着大气,一边撩起积满污迹的宽大的“大襟衫”的衣襟擦拭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用破草帽扇凉。煤担子就放在她的身边。

  “煤是你们的么?”
  “是的,是的。”我连连答道,“请挑到……请挑到厨房吧,煤箱在那里。”
  “哦,好的好的。”阿婆把草帽放在一筐煤的上面,弓下腰,挑起了装得满满的煤担。

  走廊又暗又窄,加上放了些杂物,要挑着上百斤的重担从这里通过,不要说一个年已花甲的阿婆,就算是一个壮实的小伙子,也寸步艰难!

  看着她那个颤颤巍巍的样子,我忍不住说,“让我来吧……”
  “不用了,不用了。”阿婆吃力地说着,加快了脚步。

  煤好不容易挑到了厨房。我赶忙说,“我来叠煤,我来叠煤。”
  阿婆小心地放下煤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个劲儿地摇头摆手,“我收了你的……工钱……又怎好意思……要你做……我的……功夫呢……”

  无论我怎么说,她还是坚持自己来叠煤。也许是我刚才的一番好意,她叠煤的时候显得格外的小心仔细,并不是急急忙忙赶着做完就走的样子。叠好了煤,她便从衣襟里掏出一个装着切烟丝的塑料袋,用几根枯树枝似的手指颤颤抖抖地卷好一支烟,又掏出火柴盒抽出一根火柴,啪的一声把烟点着了,狠命地吸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嗽,连眼泪都出来了。

  好一会儿,她缓过气来,“唉......”又叹了一声,望着我笑了笑,摇了摇头。这时,我问,“阿婆,你今年有六十了吧?”
  “六十四了。”

  “这么老了,在家享享清福嘛。你儿女都出来工作了吧?”
  “都工作啦。我五个儿女……”

  “那你的儿女不愿意养你么?”
  “不,不是的,我有退休金……虽然只有三十多块,还是够用的……”

  “那你想挣多点零钱花?”
  “钱呢,我花不了多少,就算想多花几块,我可以问他们要。但是……”

  “那你为什么还……?”我急着想知道。

  原来,阿婆四个儿女都成家了,就是最小的那个儿子还没结婚,今年都二十八了。年初找了个女朋友,说是在夜校里认识的,人长得不错,人品也好。双方定好了,明年春节办喜事。街坊邻里、亲戚朋友都说了,一生人一次,要办就办得像个样子。阿婆的儿子和女朋友也是这个意思,因为他们的同学朋友个个都这样,你能太马虎么?说实在的,眼下哪个后生的结婚不摆它个十几桌、不花上千把块的?阿婆很体谅后生的难处,想成个家可不容易!像她儿子,白天上班,夜晚上夜校读书,回家又急急忙忙做些手工业。不这样不行呀!结婚摆酒席要钱,置家具要钱,什么都要钱……不是么,现在都时兴摆台电视机什么机的,人人家里都有了,你不买行么?唉,都现代化了,越来越现代化了。阿婆说,后生的要用钱的日子长,她一个老太婆,用得着多少钱呢?所以她思量起来,还是趁这把老骨头还有点力气,为他们多挣几个钱吧!没办法,做妈妈的就是这样的啦!她说等儿子成了家吧,就真的要享享清福了!

  阿婆说到这里,脸上掠过几丝笑容,被煤粉弄得又黑又脏的脸上,那皱纹,显得更多了,更深了……她接过我递过去的四角钱,把它们小心地包好在一块专门包钱用的脏手绢里,说了声多谢,挑起两只空箩,脚步匆匆地走了。

  这位朴实厚道的老阿婆,这位充满慈爱的老母亲,劳累了大半生,但为她儿子的婚事,为那一下子要花掉千把块钱的日子,仍然在一担、一担地给人家挑煤,四角钱、四角钱地积攒……

  不知什么时候,对面的大楼婚宴散去了。谁家的收录机还没关,远远地飘来一阵阵轻柔的电子琴音乐;偶尔几辆摩托车飞驰而过,发出刺耳的呼啸声,夜,又恢复了宁静。

  睡意,已逃去无踪;挑煤阿婆的形象却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那花白的头发,深深的皱纹,枯树枝似的手指,那被沉重的煤担压得有点儿驼背的瘦小的身躯……

  我想,辛苦了一天了,此刻,阿婆一定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了。

  她那向往着现代化生活的小儿子以及他的女朋友呢?还有等着喝他们喜酒的亲朋戚友呢?他们也和阿婆一样,进入了甜美的梦乡了吗?

  (写于1983-08,2021-10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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